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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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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在恢覆意識前,曾模模糊糊地聽到過一段對話。

是否是真實他已記不清晰,那時他的眼皮比那塊他費盡一生力氣才扛到城門的巨石還要沈重,頭疼欲裂,似乎有釘書機在喀嚓喀嚓地紮進他的腦內,耳鳴和全身上下肌肉拉傷帶來的陣痛使他痛苦不堪,他嘗試著睜眼說話,卻使不出半分力氣,他的意識似乎與身體分割開來,只有疼痛是如此真實。

壓低的談話聲就是在那時出現的。

“至少他不是敵人,團長……”

嘶啞的女聲似曾相識,話語裏帶著半分懇求意味:“既然不是敵人,還立下大功,訓練期間表現良好,我們便沒有理由拒絕他加入調查兵團。”

“皮斯佛,這事你插不上嘴。”打斷她的男聲也有些印象……是誰呢?同伴?教官?前輩……啊對了,好像是調查兵團的人……

“利威爾,皮斯佛說的沒錯。”一個更厚重沈穩的男聲道:“問題是法庭的態度和他本人的決定。”

“他本人?”那女聲不解地問:“耶格爾的信念比誰都更要堅定。”

“那是在這小子發現自己能變成巨人之前,皮斯佛。”那並不算威嚴的男聲似乎能死死壓制住女方:“如果他確實要加入……埃爾文,把他交給我,皮斯佛也是,看你見到他之後一副重新活過來的樣子我就不能繼續放任你在訓練兵團浪費人生。”

“不用您說我也會申請重新加入利威爾特別作戰班的。”與艾倫印象中的死氣沈沈不同,這個聲音顯得鬥志滿滿:“我會寸步不離地保護艾倫。”

“錯了吧皮斯佛,”那人非常不滿:“是寸步不離地監視他才對……”

不知不覺,痛覺和疲乏如同按時漲潮的河水一般湧上沙灘,還未清醒的艾倫被水流卷入湖底,困意隨之襲上全身,很累,連這個想法都來不及確定,他就又一次陷入昏睡中。

守在艾倫身邊的蕊特打了個哈欠,剛想閉眼小憩一會,憲兵團的士兵便湧進病房:“調查兵團,”為首之人滿腹狐疑地掃了病榻上的艾倫一眼,轉而對一臉慍怒的蕊特道:“艾倫·耶格爾由我們接收。”

蕊特不情不願地站起來交待:“他傷得很重,請轉移時小心些。”

憲兵用摻雜著厭惡和嘲笑的表情看向她:“真是善心大發啊,對一個巨人。”

“是啊是啊,一個扛起石頭堵上洞口拯救了不知道多少條生命的訓練兵,他為何能變成巨人你去問他老爸好了。”蕊特惡聲惡氣道:“龜縮於希娜之壁的你們,在調查兵團、駐屯兵團甚至訓練兵團付出200多條生命堵住洞口後才姍姍來遲,真不愧是納稅人贍養的人類精英。”

“你說什麽!”憲兵大怒下揪住她的衣領,面對怒氣沖沖的眾人,蕊特冷笑著站在原地:“知道嗎,人肉比巨人肉好割多了。”

對方一楞,手上力道輕了半分,口氣卻更加惡劣:“你敢?!”

“我有什麽不敢的。”說話間蕊特腰間的匕首已在她手中閃著寒光,危險的慘笑掛在她嘴角:“要不要試試調查兵團的實力,憲兵團的精英前輩們?”

——“我真應該把你扔到訓練兵團當一輩子的教官。”

因在特殊時分與憲兵團產生肢體摩擦,蕊特被利威爾單獨提出來教訓了一通:“你是被那小子打興奮劑了嗎?”

“差不多……”蕊特揉了揉額頭:“他很重要,至少對我來說。”

利威爾用一副“你要是巨人我就削死你”的眼神看著她:“不管你把他看作什麽,皮斯佛,記得你是誰。”

“我記得很清楚,兵長。”

“嗬,是嗎,說說看。”

“艾倫·耶格爾的保護人。”

待等蕊特不經思考便把結果脫口而出時,利威爾一成不變的表情凝固在臉上。“蕊特·皮斯佛,”他伸手狠狠戳了戳她的額頭:“我不止一次想削你後頸,現在我才明白那是因為你我的思維方式大相逕庭。”

蕊特沈默片刻:“但兵長,在身高方面我們還是有共同點的。”

“……去外面罰跑,直到把膽汁吐出來為止。疼痛作為你的教訓似乎還不夠。”利威爾冷聲命令道。

“……遵命。”

奪回特洛斯特的第二天是個艷陽高照的晴天,蕊特在繞著小操場全力奔跑的途中聽得見城市的歡慶聲。

此時墻內的大街小巷必定人人歡欣鼓舞,這群遠離戰爭的人在慶賀人類的首場勝利,可喜可賀,她甚至能預想出他們互碰酒杯的祝詞與祈禱,也終於會有亡者的家眷為他們犧牲的父親、丈夫、子女而自豪。

我們贏了,這感覺時至今日依舊如此不真實。

但卻是場慘勝。蕊特在過度疲勞造成的頭暈目眩裏想,她隨時可以記起特洛斯特區大街小巷的斷肢殘軀,淌滿小河的鮮血淋漓,還有傷員的哭喊慘叫。這些被兵團所保護著的平民又懂些什麽,他們最多在巨人出現時感到恐慌與畏懼,卻不明白無能為力的痛苦和目睹同伴被吞食的憤怒。

然而墻內享受著保護的人卻正被蕊特所羨慕,他們不用面對食人的恐怖,不用進行逼進絕路的死鬥。是我們在保護著他們脆弱的安寧,兵團是人類的堅盾亦是利刃,團長是,兵長是,即使弱小如她也是。

而今還有艾倫……她滿懷希望地想,自西甘錫納陷落,這五年來從沒有一天比她在特洛斯特堵好的墻洞裏看見艾倫更令她欣喜若狂……

艾倫足以堵住瑪利亞之壁的大洞,而後不管用上幾年,三座墻壁內的巨人都將被全數剿滅。

可以回家了……還可以去外面……

這個深埋了五年的想法此刻似乎觸手可及,光是想想就能教人發瘋。

然而比狂喜來臨更快的疲勞,罰跑時間不知過去多久,甚至天色已晚,蕊特已累得將近虛脫。就在她滿心疑惑膽汁要如何吐出來時,忽然有人將她一把拉到樹蔭下,水壺被塞進她的手中。

蕊特憑借直覺全部灌下,直到冒煙的喉嚨停止撕裂般的疼痛,她才擺脫昏厥的強烈沖動看清面前的人。

“原來您在這裏啊,皮斯佛教官。”

蕊特麻木地點點頭,燥熱在胸口處遲遲不散:“你們的審訊結束了嗎,阿諾德,阿克曼。”

一旁的三笠點點頭,紅色的圍巾仍紮在脖子上,像蕊特的紅發一般成了她的標志:“那個,謝謝您……”對曾經的手下敗將開口似乎有些艱難:“我聽說教官您保護了艾倫。”

“憲兵團有些過火。”蕊特啞聲道:“我不是教官了,兵長讓我官覆原職,成為監……保護耶格爾的一員。”

三笠微微皺起眉頭,阿明趕忙笑道:“調查兵團的各位前輩真是好心。”

蕊特哀怨地看著他:“不,別這麽想。”我這不就快被兵長整死了麽,她在心中腹誹道,並一面說:“你們要加入調查兵團嗎?”

“當然,艾倫去哪裏我就去哪裏。”三笠搶白道。

“……這次能活下來的士兵我們每個人都歡迎。”蕊特費力從地上站起來:“我只怕他們不情願。”

阿明尷尬地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轉開話題:“教官……不,前輩看起來氣色很好啊,跟以前在訓練兵團裏完全是兩個人。”

“當然啦,"蕊特點頭同意,“我只有看見巨人才有精神,現在身邊的艾倫就是巨人,我當然……”

“艾倫不是巨人。”三笠打斷她:“艾倫是人類。”

“我知道。”蕊特嚴肅地說:“但我比你更希望他是個巨人,阿克曼,如果你聽懂我的話,就不該否認這個事實。”

“你什麽都不懂。”三笠忍不住爭辯道:“你不了解艾倫!”

晚風刮起,蕊特的聲音沈在風聲之下:“我只知道他不能死,誰死了都行他不能死。”

“你不懂。”三笠堅持:“你不會為艾倫死。”

“阿克曼,我剛才說的是誰死掉都行。”蕊特還回水壺,擡眼時那雙血眸裏才有教官的嚴厲:“必要的話,他可以踩著我的屍體前進,只要他能回到西甘錫納——只要人類的希望能回到西甘錫納救所有人一命。”

“你願意做任何事嗎,為了艾倫?”

“就像你看見的。”

待等艾倫的審訊結束,天邊落日降到地平線以下,稀薄的暮色與深沈的暗夜同時降臨。城內狂歡尚未停息,蕊特在奔波尋找間終於撞見找裹在一襲披風裏的艾倫,利威爾正陪同在他身旁。

“就是她。”利威爾指了指蕊特:“她以後也會參與監視你。”

“是的,我認識!”艾倫的笑容裏帶著倦意,他誇張地向她揮手難掩見到熟識之人的激動:“皮斯佛教官!”

待走近打了招呼,蕊特向利威爾請求:“兵長,我能跟艾倫單獨談談嗎?”

“單獨?”利威爾上下打量著蕊特,後者只覺得渾身上下結起一層寒冰:“就在這兒說。埃爾文在跟新兵訓話,我還要帶他去看看今年的新兵。”

蕊特遂無奈地轉向艾倫,不出意外他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戒備。他還未習慣嗎,蕊特估計,他還未習慣被人當作怪物的感覺嗎……

“我有件事情要問你,艾倫。”

艾倫迷茫地點點頭,蕊特手在腰間一滑,出鞘的佩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蕊特·皮斯佛!”兵長按住她的手低聲呵斥:“把刀收起來。”

“我有話要問他。”蕊特不為所動,即使艾倫一臉的無法接受:“教官你……”

“艾倫·耶格爾,有些話我要聽你親口說,”蕊特把每一個字死死咬住:“你與人類為敵嗎?”

“皮斯佛,把刀放下。”

“我不明白!”艾倫忽然激動起來:“為什麽連教官你也要懷疑我!”

蕊特搖搖頭:“我不會問你是人類還是巨人,你是什麽我不在乎,告訴我你是否與人類為敵。”

“我都說了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艾倫憤而吼了回去:“我把那洞堵上了,這點還不夠清楚嗎!”

兵長掏出手槍:“皮斯佛,我命令你把刀放下。”

“給我點時間!我只要他的回答!”蕊特厲聲催促道:“告訴我你站在哪一方!艾倫·耶格爾訓練兵,告訴我你是誰的敵人!”

“當然是巨人啊!”

艾倫怒吼道:“我是要把巨人趕出去的,我是要加入調查兵團的,這些是皮斯佛教官你教我的,為什麽現在回過頭來問我!”

刀還在他的脖子上,蕊特的手卻又開始神經質地抖動:“你會回去嗎?”她的聲音輕不可聞:“你會回西甘錫納,回我們的家鄉嗎?”

當他擺脫怒火看清她的臉時,這個往日無能的教官用她最嚴肅地表情問他:“你會為了人類的自由而戰,就像奪回特洛斯特一樣,把瑪利亞,西甘錫納……甚至是墻壁之外的領土奪回來嗎?”

“我……”

“你回答我!”蕊特忽然叫起來:“告訴我你要去哪裏,告訴我你要走到何方,告訴我你為什麽戰鬥!全都告訴我!”

“但是……”

“告訴我就好了啊!”她那一刻歇斯底裏:“你他媽到底想不想回家?!”

“——當然想了啊!!”

怒吼聲回蕩在走廊中時,利維爾目睹著蕊特松開匕首,朝艾倫跪了下來。

“艾倫·耶格爾,我把父親的刀獻給你。”她的聲音第一次比她的發色更引人註目:“請你帶我們奪回瑪利亞之壁,至少帶我們回家鄉。”

艾倫楞在原地的空擋,利維爾開口問道:“你以誰的名義發誓,皮斯佛?”

“以任何人的名義,”她道,“以那些死在西甘錫納,死在瑪利亞之壁,死在特洛斯特的所有人的名義,連同我父親我母親我弟弟,還有我自己的名義。”她的赤瞳對上艾倫的眼睛:“這些人的命由我背,就請你一往直前直到想去的地方。在那之前,若有任何混蛋膽敢阻攔,艾倫·耶格爾——”

她緊握的拳頭砸在心臟的位置,另一手便是磨亮的鋼刀:“我這條命為你鋪路!”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希望只有一個的話,就只能賭上全部去相信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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